小张在家附近的早餐店买了些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和豆浆，便马不停蹄地火速赶往县医院儿科病房。

儿子奶声奶气地问他：“爸爸，昨天晚上你怎么又没来陪我呀？”小张一时语塞，局促地望向妻子求助，妻子默默无言，脸上明显带着愠色。

他看着妻子熟练地把最后一个包子送进儿子的嘴里，然后把吸管插入豆浆，递到儿子嘴边，盯着他吸溜吸溜地喝光后，才冷着脸说了句：“你连着三天都没来，忙得老婆孩子都顾不上啦？！”

小张的儿子快满四岁了。小张在农商行从事信贷工作，妻子在一家企业做会计。平常俩人工作都忙，孩子由爷爷奶奶照顾着。前些天孩子发烧咳嗽，奶奶给喂了些感冒药，感觉好转了些，但有天傍晚突然又高烧，喂了药也没退，于是夫妻二人连夜带儿子来了医院，医生诊断是支原体肺炎，需要住院治疗。

妻子不忍上了年纪的公婆过度操劳，于是和单位告了假，在医院二十四小时陪护，儿子吵着让爸爸下了班也得来陪他，小张点头答应，心里也原本是这样打算的。可这几天他每天回家都很晚，怕影响妻儿休息，就没有来。

这些天小张确实很忙。为了支持“秸秆变肉”暨千万头肉牛工程建设，单位和市政府合作，向全市养殖肉牛的农户，无论规模大小，只要满足申贷条件，有资金需求，便给予专项信贷资金扶持，贷款利率很低，财政还对贷户承担的利息给予补贴。政策宣传开，小张单位门庭若市，每天前来咨询和申办的养殖户尤其是小养殖散户络绎不绝。

小张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，连续三年被行里评选为优秀共产党员，无论是单位同事还是当地的老百姓，对小张皆是交口称赞。想着尽量让养殖户少跑几次，小张这些天都在单位加班加点整理贷款相关资料，让养殖户尽快走完审查审批流程，尽早拿到贷款，所以连电话都没顾上和妻子打上几个，只在送早餐时才有机会逗逗儿子，和妻子说几句话。

小张想和妻子解释几句，但看着她脸上掩盖不住的倦容，愧疚感油然而生，一时竟也不知说些什么好。

查房医生的及时出现打破了病房里沉默的氛围。医生对妻子说，孩子恢复得不错，再观察观察，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，小张连忙向医生道谢。医生走后，小张看妻子脸色放晴了不少，心想这些天都是她没日没夜地守护着儿子，有些焦躁是自然的，医生的话像是给妻子吃了一颗定心丸，舒缓了连日来她紧张担忧的情绪。

护士来给孩子抽血化验，妻子故作冷淡地催促小张：“你赶快走吧，别在这儿碍事了，不然上班要迟到了。”

小张亲了亲儿子稚嫩的脸颊，和妻子道别，妻子没理睬他，待他走后却追到电梯口叮嘱他路上要注意安全，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雪。又嘱咐他有胃病要按时吃饭，疲累了就放松些，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”，别孩子出院了，他又进来了。

就知道妻子是佯装愠怒，小张心里暗自欣喜。他了解她，她一直都全力以赴地支持他，也正是有她的支持，他才更义无反顾心无旁骛地奔赴在支农前线。

准备工作做得充足，一上午的时间小张就发放二十多笔“黄牛贷”，看着贷户们脸上洋溢的笑容，小张心里觉得付出的辛苦挺值得的。临近中午几个贷户在柜台领出贷款又折返回来，连拉带扯地非要请他吃饭，小张知道他们是诚心诚意的，但还是坚持回绝了，他对大伙说：“你们拿着贷款好好养牛，把产业做大，到时我做东请客，咱们不醉不归。贷款到期后按时偿还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，如果你们还有需求，我们农商行定会竭尽全力地支持你们。”

送别这些热情憨厚的农民朋友，小张想起妻子的叮嘱赶紧去食堂吃了饭。从食堂出来他沏了杯茶，端着走到楼梯口的窗边。稍有闲暇的时候，他便会来这里透过窗户望向远处的七顶山，红色公园中人民英雄纪念碑顶的红五星与七顶山的主峰遥相对望，仿佛在无声地讲述着脚下这片土地曾经发生的可歌可泣的抗联事迹。

小张想起师傅对他说过的话––农商行每位初入职的员工都有一个师傅，手把手教他们办理业务——他对小张说：他最大的愿望，就是能没有错漏地安全干到退休，在金融这个行业其实面临很多诱惑，一不留神很容易走上歪路，人最怕的是不能清楚地认识自己，沉迷于繁华之中，耐不住寂寞，追名逐利迷失本性。

师傅如愿干到了退休，成了全行在岗时间最长的信贷员。退休那天，行领导向师傅道贺并号召全行员工向他学习。参加工作这些年，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，小张越发觉得师傅的话饱含深意，让他受益匪浅，他暗暗对自己立下承诺：一定要洁身自好，珍惜单位提供的平台，像师傅那样安全干到退休，扎根在农村这片广袤的土地上，努力为农业农村发展、农民增收致富尽一份力。

小张看着手中的马克杯慢慢地变回了彩色，他知道午休时间快结束了。这杯子是他在莫高窟文创中心购买的，杯面图案是《鹿王本生图》，平时的颜色是彩色的，遇热会褪成灰白色，工作人员讲解说这样的设计是为了提醒人们文物保护的刻不容缓，而九色鹿这个故事，也是劝导人们要信守诺言。

小张刚在工位坐定，就看着一位老者拎着个编织袋缓缓走了过来，老人怯生生地问了句：“小伙子，这是办养牛贷款的地方不？”

小张赶紧示意老人坐下，起身拿个一次性纸杯，给老人倒了杯热水，老人似乎有些拘谨，不停地搓着双手，推辞几次才终于接了下来。小张发觉那个编织袋不停耸动，似有活物。

小张问：“大爷，是你本人要申请‘黄牛贷’吗？”

老人点了点头。

小张又问：“那你家现在养牛吗？有几头牛呢？”

老人说他现在养着三头牛。听村里人说政府和银行有好政策，支持农民养牛，给贷款还给补贴利息，他就想来打听打听，看看能不能贷款再买几头小牛，伺候大了再卖掉，攒钱好给小儿子娶媳妇。

小张仔细询问了老人的年龄、家庭成员结构、资产负债等信息后，拿给他一张宣传折页，上面详细罗列了办理“黄牛贷”需要提供的资料。他告诉老人会尽快到他家实际踏查，让老人先回去准备。

老人听后有些犹豫，依旧怯生生地说：“小伙子你先别着急打发我，我知道像我们这种老农民，公家可能信不过。”然后指了指那个编织袋，低声说：“小伙子这是我家养的公鸡，我专门给你带来两只，炖了吃可香哩！”说完起身把编织袋往小张身旁挪动。

小张赶忙阻拦：“大爷这可不行！这是违反纪律的，我们行里有规定，要廉洁阳光办贷，我可是签了承诺书的。你快把公鸡带回去，或者拿市场去卖掉，也能卖几百块钱呢。”

老人语气近乎卑微：“小伙子，你别嫌弃啊，我们老农民没啥值钱的东西，你就收下吧，这样我才放心。”

小张起身拽住老人不断向前递来的袋子，把老人扶回座椅，温和又带着些许严厉地对他说：“大爷，我知道这是你的心意，心意没有贵贱之分。但我真的不能收，我是一名共产党员，为人民服务是我职责所在，为农民服务也是我的义务。”

见老人还有些迟疑，小张又说：“大爷你只管回去准备好规定的资料，经过我们实地调查后，只要你符合条件，我们绝不会拒贷、惜贷！”

老人见小张如此说，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，但临走时还是试探着示意想把公鸡留下，见小张直摆手，便只好作罢。

小张望着老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，他以前听师傅说起过个别“害群之马”置单位三令五申于不顾，向贷户吃拿卡要。但他这些年来，一直牢记着师傅的教诲，坚守着自己的初心，从未收受过贷户分毫。这些年和农民打交道，他感动于他们的朴实与善良，也始终坚信：只要扬正气树新风的人多了，歪风邪气自然就止了。

许是天气的原因，下午只零零散散地来了几个养殖户，耐心接待完后，小张在工位埋头整理业务资料，入神之际，一声热情高亢的“老弟”打断了忙碌的他。

小张应声抬头，好奇地打量着来人，只见这人四十多岁，个子不高，体型微胖，堆满笑容的脸把眼睛挤成了两条缝，胳肢窝夹着个黑色皮包，直直地奔着小张走来。

“你好，请坐。”小张礼貌地说。

“老弟，咱这里是不是能办养牛贷款？”不等小张回答，又接着说：“老弟，我想贷点儿款。我听说这贷款政府还给报销利息呢！”边说着边掏出烟递给小张一支，脸上一直堆着笑。

小张抬手拒绝，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：“谢谢，我不吸烟。”

小张直觉这人不太靠谱，便说：“‘黄牛贷’是我行和市政府合作的惠农项目，旨在帮扶养殖户发展壮大产业，通过养殖肉牛增收致富。只是这贷款并不是每个人都符合条件，得通过我们的调查审批，才能获得支持。请问你目前养殖几头牛？”

来人听完小张介绍，目光有些躲闪，盘算了好一会儿才说：“实话实说老弟，我现在没有牛，但我就是想贷款买牛养牛。”

“那你有养殖经验吗？”

来人摇摇头，紧接着补充说：“经验有没有无所谓吧，我可以学嘛。”

“我们更倾向于支持有贷款意愿并且有一定养殖经验的养殖户。信贷资金只能用于发展养牛项目，不可以挪为他用。请问你的信用如何？有没有民间借贷？有没有其他贷款？”

来人听罢目光犹疑了一下，从包里拿出几张纸，对小张说：“老弟，这是我在人民银行打的征信报告，我其实去了好几家银行了，都说我征信不良，不给我批贷款。不瞒你说我欠了点外债，人家现在天天登门要我还钱。”

小张没有接话，拿起报告仔细看了起来，眉头紧皱，报告显示来人在某行有一笔贷款，已经连续逾期将近一年了。

小张说：“征信报告上确实展示你有一笔不良贷款，这样是不符合我们的申贷条件的。建议你尽快偿还，恢复良好信用，这样还有机会获得银行的信贷支持。”

那人一听，焦急又带着讨好地说：“老弟你听我说，规矩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是不是？你放心，这个忙我不能让你白帮，只要贷款批下来，我就马上把那一笔欠款还上……”

小张忍不住打断他的话，正色说道：“这笔贷款只能用于养牛。”

来人不死心，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，放在桌面上，推往小张面前：“老弟，我说过不会让你白帮忙，这一点意思，你收下，事办成后，哥肯定还有表示。”

小张有些生气了，但还是尽量克制着推了回去。

他指着自己胸前佩戴的党徽，严肃地说：“请你尊重我的工作。”

来人还想说话，见小张目光坚定面色决然，悻悻地把包夹回腋下起身便走，可行前又有不甘，回头对小张说：“老弟，你再考虑考虑，事成哥必有重谢！”

小张摇摇头说：“抱歉，根据你目前的征信状况，你暂时不符合‘黄牛贷’的申请条件。”他忍着反感将来人送至楼下，礼貌地再次表达了歉意。

刚刚的事让小张心里堵得慌，他站在门口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空气，发觉天空阴沉得更重了些，稀稀落落地飘起了小雪。小张抬手看看表，时间过得真快，已经下午三点了。这时妻子打来电话兴奋地说儿子各项指标良好，医生建议可以出院了，问他有没有时间来接她们娘儿俩。小张心情瞬间变好，还有一个多小时下班，他让她们先收拾妥当，再稍事休息，下了班立马就去接她们回家。

挂断电话小张快步走上楼，想着赶紧把手头的资料整理完，今晚就不加班了。感觉有些疲倦，他踱步到楼梯处的窗边，外面雪下得更大了，他看见七顶山铺满皑皑白雪，山上树木也裹起银装，宛如一幅饶有意境的水墨画。人民英雄纪念碑顶的红五星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鲜红，愈加庄严肃穆。

小张赶到医院时，妻子和儿子已经坐在长椅上等了半天，看见小张进门，儿子便欢呼雀跃地向他飞奔过去，嘴里嚷着：“爸爸、爸爸你终于来了。”小张接过妻子胳臂挽着的背包背在身上，一手牵着儿子，一手牵着妻子，朝门外大步走去。妻子有些难为情，几次想挣脱开来，都被小张紧紧地攥住，便也不再挣扎了。

两只手一大一小，握在手里既温暖又柔软，小张心里顿时觉得踏实，一股暖流自心底升腾起，他想，这大抵就是幸福的感觉吧。

天已经完全暗淡下来了，鹅毛大雪纷纷扬扬，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归心似箭。万家灯火点亮了这个县城的夜晚，照得小张心里透亮透亮的。

★文/磐石农商行 王秀峰